双生02-kaiser

顾晓梦已经习惯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时就起床了，但是今天的阳光已经在她紧闭的眼睛上逗留了很久，还是没有把人叫醒。

又过了一会，细而长的睫毛终于颤了颤，紧接着，顾晓梦挣扎着睁开了双眼。

身上没有仿佛灼烧般的疼痛，自己也不在那个阴暗的监牢里。顾晓梦环顾四周，周遭的一切自己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这里分明是顾宅

“父亲救了我？氰化钾是假的？”一瞬间，顾晓梦脑袋里冒出许多问题。

不，不可能的。顾晓梦很快否定了这些想法。

先不说顾民章会不会冒着整个杭州中共地下党被连根拔起的风险来救自己，单从自己身上一点伤痕也没有的情况来看，这件事就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Miss赵进门的声音打断了顾晓梦的思考，顾晓梦还来不及分辨眼前的人是真是假，就听见Miss赵催促她：“晓梦，怎么从密码船上下来就魂不守舍的？今天还去不去机要处报道了？再不去快迟到了。”

顾晓梦的大脑第一次出现了一片空白的情况，一点思绪也没有，她只能反复的咀嚼着一个词

“密码船？”

Miss赵瞧出顾晓梦的状态有些不大对劲，便放轻了语气：“怎么了晓梦？是有哪里不对吗？你不是昨天刚从密码船上下来吗？”

顾晓梦停滞的大脑忽然间冒出一个荒唐又离谱的想法，她轻轻咳嗽了一声，试图掩饰自己被这个想法震惊到发抖的声线。

这种时候，顾晓梦也无暇去管自己问的问题会不会太奇怪，只抬起头看向Miss赵：“今年是……哪一年？”

这样没头没脑，又十分奇怪的问题使Miss赵愈发肯定顾晓梦的身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是晓梦擅自刺杀森田时受到了什么刺激？还是昨日未经通知擅自将金生火带回顾宅被先生训斥？或者是在密码船对李宁玉产生的直觉上的信任遭到了先生的全盘否定？

不论因为什么原因，顾晓梦此时的问题和状态都未免过于奇怪了，她有必要待会去跟先生汇报一下。

这么想着，Miss赵还是以尽量轻松的语气回答了顾晓梦的问题：“民国三十年。”或许是觉得顾晓梦的状态太过奇怪，她又补充了一句：“1941年。”

自己重生了，重生在进裘庄之前。

心中的想法被证实，顾晓梦一时间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可不管她再怎么被这个消息震惊到，身为间谍所应有的敏感也不会让她忽略Miss赵此时担忧又带着些探寻的目光。

顾晓梦见状迅速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换上一副“完蛋了”的样子，让自己尽量显得不那么奇怪，一边起床跑去洗漱一边喊着：“哎呀！Miss赵你怎么没有早点叫我？！”

可顾晓梦忘了，二十五岁之前那样鲜活的顾晓梦已经被她亲手埋葬了很久了，Miss赵对她又是那么熟悉，恰逢她刚刚经历了这样的奇遇，于是在Miss赵面前的这出表演就显得漏洞百出，甚至于透出点诡异来，使得Miss赵的怀疑并未消散，反而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了。

但此时的顾晓梦也管不了Miss赵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了，她飞快的收拾好，连早餐也不带便冲出了家门，坐到了顾家开往机要处的车里。

顾晓梦坐在车里静静的消化着自己重生了这一信息。

刚刚清楚的确定自己真的重生了的时候，顾晓梦震惊得无以复加。

可随着对这一信息的逐渐接受，难以抑制的喜悦，也同时从心底一点一点蔓延开来。一切都还来得及，玉姐还没有死，她还来得及救下她的玉姐。

顾晓梦一边仔细的回忆着所有将要发生的事情，一边抽丝剥茧，把会在裘庄牵连到李宁玉的可能情况全部剥离出来。

这是顾晓梦自从李宁玉死后就一直在做的事情，她曾无数次的做着同样的噩梦，无数次的在梦里尝试各种方法去救出一个人。

李宁玉死后，所有把她推向死亡的人和事，都成了顾晓梦所懊悔和怨恨的，包括顾晓梦自己。

而此时此刻，她终于有机会亲手改变这一切，为此她必须反复的在记忆里翻找细节。

但事实上，大脑的工作效率并没有达到顾晓梦该有的水准。因为即将面对李宁玉这件事本身，就占据了她的大部分思绪。

顾晓梦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明明已经把自己活成了一台冷血而又精密的机器，可李宁玉还活着这件事，使顾晓梦原本死去的心也重新活了过来。那份在李宁玉死后被埋藏起来的感情忽然喷薄而出，无所顾忌的蔓延开来，怎么也压不住了。

这会害了自己，也会害了李宁玉。

要迅速控制住自己的感情，顾晓梦这样告诫自己。

车就在顾晓梦的思考中停在了机要处的门口，顾晓梦打开车门，站在清晨的阳光下，抬头看了一眼机要处的大门。

其实对于顾晓梦来说，她只离开了这里三天。但当她即将再次踏入机要处的大门时，却觉得恍若隔世。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确实是隔了一世。

顾晓梦照例先去拜访了金生火，一切都按照上一世的轨迹发展着。

直到金生火对顾晓梦身为盟友，却在密码船上三番五次地陷害自己的做法提出质疑时，背对着金生火的顾晓梦才勾起了唇角，在这场对话中真正的打起了精神。

“因为那时，我真的怀疑过金处长。”

金生火显然没料到顾晓梦会说出这样的话，眼镜背后的目光一瞬间死死的锁在了顾晓梦身上，脸上却还带着一丝耐人琢磨的笑： “我背叛了戴笠投靠汪精卫，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在这样的前提下质疑我是军统间谍，晓梦你还是……”

“我当然不会怀疑您是军统的间谍了”顾晓梦打断了金生火的话，但金生火并没有露出一丝被打断的恼火来，反而示意顾晓梦继续说下去。

“我怀疑金处长你是共产党的间谍。”

金生火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样笑了起来，原本有些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重新坐回椅子上：“这就更不可能了晓梦，你见过哪个共产党人住洋房，屯钞票的？再说，你凭什么判定我是间谍呢？”

顾晓梦并没有急于回答，抱着双臂，开始自顾自的在办公室里踱步

“其实我一开始并没有觉得金处长是间谍，我只是怀疑你的身份作假。我进剿总之前，父亲放心不下我，特地去调查了一下即将与我共事的人，其中就包括了金处长。金处长本来没有任何问题，直到有一天，负责调查的人偶然遇见了金处长的千金，金若娴。”

顾晓梦余光扫到金生火放在桌面的手微微收紧，于是慢步走到办公桌前，两手撑在桌面上，上半身微微前倾，盯着金生火的眼睛，继续说道：“金处长的千金，一个官小姐，怎么是一副勾栏做派？”

如果金生火仔细看看，便会发现顾晓梦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像极了志在必得的李宁玉，可他慌了，无暇顾及这些。

“顾晓梦！！”金生火霍然起身，眼睛里燃烧着猩红的光，“你竟敢污蔑我的女儿！！”

顾晓梦并没有被这骇人的气势吓退，她仿佛回到了曾经审讯间谍的日子，看着对面的人外强中干的模样，便知自己胜券在握：“别急着否认啊，金处长。我父亲的人拍到了金小姐在餐厅与人共进晚餐，她擦杯子是喝酒陪客时的习惯动作，而且金小姐缠足，这个金处长总不会不知道吧？”

顾晓梦直起身来，状若无意的继续说道：“如果金处长忘了，我家里还有照片，可以明日带过来，给金处长回忆一下。”

她哪里有什么照片，今早她才刚刚重生，根本来不及安排，眼下顾晓梦无非是凭借着她上一世的记忆和对人心的把控，她相信金生火不会拿自己女儿的名声来冒险。

果然，听见“照片”两个字，金生火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根本没有对照片的真实性进行置疑，凌厉的气势一瞬间就撑不住了，只能憋出一声冷笑：“顾上尉果然是扮猪吃虎的天才。”

胜负已分，顾晓梦笑了起来，仿佛真的是因为受到了赞扬而感到高兴：“所以金处长这是承认了？”

金生火并没有回答，顾晓梦也并没有真的想让他回答，见金生火无法辩驳，便继续讲了下去： “因此一开始我只是怀疑金若娴并不是你的女儿，你的身份背景有造假的嫌疑。直到你在密码船上明里暗里针对李科长，一位被76号丁主任认可、对整个机要处至关重要的天才，我才开始怀疑你是间谍。毕竟除掉李宁玉，整个情报科就瘫痪了一大半不是吗？”

“那你为什么不怀疑我是军统间谍，和戴笠假意决裂，借机潜伏在机要处，而偏要怀疑我是共产党的间谍？”金生火已经完全不敢再小看顾晓梦了。

她才不是什么初出茅庐有点小聪明的千金小姐，这样扑面而来的危机感，有一瞬间甚至让金生火觉得自己像极了在密码船上，与李宁玉对峙的金圣贤。

顾晓梦并不知道金生火在想些什么，只弯了弯眉眼，似笑非笑的说道：“如果我说，只是单纯的因为父亲的人没查出什么问题，金处长会信吗？”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相信了。不是吗？顾上尉？”金生火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你告诉我你手里有照片，不就是在告诉我你手里捏着我的把柄吗？不知道顾上尉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金处长说笑了，我并不会公开令千金的照片。但我能发现的事，就怕有一天别人也能发现。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我会安排人暗中保护金小姐，并为金小姐准备一张船票，将她送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不知道金处长愿不愿意？”

明明说着商量的话，顾晓梦的神色却是不容置疑的，更何况，刚刚如果还只是用他女儿的名声来威胁的话，现在顾晓梦便是在告诉他，他女儿的命捏在她的手里。

他同意了，便是将女儿亲手送到顾晓梦的掌控之下，他不同意，哪怕他现在告发顾晓梦，她也能立刻杀了他的女儿。顾晓梦愿意和他女儿一命换一命，可顾晓梦算准了金生火不愿意。不愧是“间谍捕手”，金生火转瞬间便看清了局势。

“如此只能麻烦顾上尉了，还望顾上尉对我的女儿多加照拂。”金生火低下了头，试图挤出一点笑来，“还没问顾上尉，我女儿何时启程？”

顾晓梦见状也心有不忍，撇过了头：“我一定会尽我所能保证金小姐的安全，等到一切安排妥当，我会另行通知金处长。”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顾上尉！”金生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使顾晓梦停下了脚步，“顾上尉根本不在乎我究竟是不是间谍，只是想要借机告诉我你知道了我女儿的事，对吗？”

顾晓梦回过头，露出一抹笑容，便又成了密码船上的顾大小姐：“金处长对汪主席忠心耿耿，令爱更是才调秀出，谁敢随意诋毁？您跟我说，我去替您教训他。”

金生火被顾晓梦这一出表演惊得心底一阵寒意，密码船上顾晓梦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她藏的太好了，竟未叫自己瞧出一丝破绽。如今骤然发难，便让他毫无还手之力。